“第二件,要你个东。八月十五请我在乌龙院吃酒赏月。”说到这里,不等宋江答话,笑一笑扬
而去。
宋江知他的用意,决定中秋那日搬了回去,就请朱仝来吃酒赏月,这且不忙,先把张文远唤了来,说明缘由,叫他到朱仝那里去报到,听候差遣。
徒弟的不疑有他,到得朱仝那里,问明第二天就要动
,赶
去办了公文,领了盘缠,加以节
也还有些零碎账目要料理,直到起更时分,方才到家。
阎婆惜早已在那里了,备晚饭,只等他来吃,等来等去等不到,把四碗菜
了又
,心里发火,不知自己跟自己说了多少遍,只等他到家,定要大骂他一顿。但真的等到了,却又忘掉了自己的话,一心唯恐他受饿,第一句便问:“可在外
吃了饭不曾?”
“直忙到此刻,哪里来的工夫吃饭?”
听得这一句,阎婆惜转便走,先舀盆
让张文远抹
洗脸,然后安排饭
,斟好了酒,只等他来享用。
啜着酒,张文远在心里寻思,明日远行的话,如何告诉阎婆惜?他是只恐她伤别念远,割舍不,好在师父就在这几日要回乌龙院,不断也得断,不如
前先把消息瞒着。
看他神不属的样
,阎婆惜知有蹊跷,便要追问:“是何公事,这等忙法?”
这一个支吾了几句,无奈话不合拢,有了破绽,那一个追得越。看看支吾不过去,张文远说了实话。
一面听,一面阎婆惜的脸就变了,等他说完,问了句:“须得几日回来?”
“那也快。”张文远答,“其实也不需我去。曹州的公文,原叫这里把闯祸犯罪的人领回,自行
置,随便派两个人就押解了回来,不是什么棘手的案
。”
“却又来!”阎婆惜猛然一拍手,一双俏睁得
圆,定定地看看他,好半天不说话。
“怎么?”张文远问。
“你去不得!”
“怎的去不得?”
“只怕有祸事。”阎婆惜声音放低了,神却越严重,“你好傻,明明是你师父与朱仝定的一计——调虎离了山,半路上好动手。你难
不明白?”
一听这话,张文远脊梁上冒冷气,了块
在嘴里,竟无法
咽,“噗”的一
吐在桌上,
说:“你这话大有
理。”
“听我的话,休去!”
“公事岂可不去?”
“哼!”阎婆惜恨恨地说,“等你上天无路、地无门的那一刻,你就知
利害了!你敢去?看我饶你!”
张文远尽随她吵去,只在心里盘算:若是不走这一遭,公则抗命,私则违师,郓城县就不用再混了。去还得去,自己小心就是。
于是一个苦苦劝阻,一个苦苦解释。说到来,阎婆惜总算勉
答应,只在枕上叮咛了一夜,早投店,迟动
,随着大帮客商走,千万休落了单。
第二天一早,洒泪而别。怕泪婆娑,叫邻居见了不便,阎婆惜不曾送
门去,大门一关,多看一
也不能够。她背倚着门,又是伤心又是怕,怕的是他这一路到曹州,在半路上受了宋江和朱仝的暗算,然则这番生离,岂不就是死别?
念转到这里,心如刀绞,
如寸断,恨不得即时开
门去,拉住了张文远,叫他不要走!无奈“面
”两字,到底也要
,手把着门闩,仿佛千斤之重,
它不开。片刻迟疑,想想人已走远,就开
门去,也追不上了。这才叹
气,
一
泪,擤一擤鼻
,一步懒似一步地走了回去。
这日日悬心,夜夜惊梦,相思病害得她人都瘦了。阎婆看在里,不免心痛,但明知是怎么回事,却不好相劝。拖到八月十四日,宋江打发小厮来说,这一日搬回乌龙院,阎婆惜听了越发心烦。
这一,
娘的不能不说话。“你总也要有个忌惮!”她说她女儿,“这等半冷不
、
理不理的样
,哪像是人家三四个月不曾见面的夫妻?”
“什么夫妻?”阎婆惜一肚烦恼,正好发在她娘
上,
起来吼
,“我若是他明媒正娶,拜过家庙,见过翁姑,便替他守节,也还有句话说。如今是他使了造孽钱,关我在这里。
钱的主儿,
来就来,不来就三四个月不照面,叫我有什么好嘴脸给他看?”
阎婆气得脸煞白,只会不断地冷笑:“好,好!普天就是你厉害!迟早有苦
与你吃。倒不如我趁早咽了气,倒
净。”
看着她娘可怜,女儿的算是不作声了。阎婆等气平了
去,又来好言相劝,动以利害,说吃
前亏犯不着,又说要为小三郎着想。这两句话阎婆惜才听得
去,起来洗了脸、梳了
,预备敷衍宋江,但心里总是说不
的千万个不
愿。
到得傍晚,宋江带着小厮,提着衣包,回到了乌龙院。彼此心里有病,都淡淡地招呼着。阎婆便在从中竭力拉拢,宋江也就只顾跟她说话。
趁这工夫,阎婆惜溜到了厨房里,坐在烧火凳上,一个人想心事。外面的阎婆只当她在里收拾晚饭,走
来一看,但见她纹风不动,这一
心里的气,就不止来自一
了。
“你倒是还要这份人家不要?”
突如其来这一问,阎婆惜摸不清脑,尽对着她娘发愣。
“三郎今天第一天回家,你不得问问伤势如何?两样菜,让三郎好好吃两杯酒。就懒得动手,也不要
。你去陪三郎,我来
厨。你看看,”阎婆指着灶说,“火都快待灭了,你莫非睡着了?”
想想是自己不对,阎婆惜不响,顺手了两
柴在灶肚里,待觅
火筒,却又遍觅不得。阎婆走来一望,发现
火筒被当成木柴
在灶里,烧得半焦,哪还能再用?
“看你!”她恨恨地说,“去,去!你给我走!”
阎婆惜就是不走。宋江一个人被搁在那里,好生无聊,踱来踱去,走到了卧房里,随便往床上一躺,徒觉异味直冲鼻
,心中是说不
的惊骇厌恶,蓦地
了起来,直冲到客堂。脚步踉踉跄跄,声音极大,加以带翻了一把椅
,越发惊动了阎婆,匆匆
来探望,第一
就看见宋江面白如纸,两
发直,又像要虚脱,又像着了邪。
“三郎,三郎!”她惊惶地喊,“你好吓人!”
这一喊把阎婆惜和那小厮都引了来。这两个人也是心惊,莫名其妙。但是,宋江的脸
却慢慢地由白转青,由青变红,恢复正常了。
“没有什么!一时憋住了气,不碍,不碍。”
“噢哟!”阎婆拍着,
地舒了
气,“吓得我
都
了。”
阎婆惜心里有气,好端端地吓人一大,所以把脸一板,掉转
仍回厨房。宋江
盯着她的背影,等它消失,才转脸对阎婆说
:“家里想是不曾预备什么,我到朱都
家吃去吧!”
阎婆想要留他留不住,只得让他走了。这自然是一场绝大的没趣,却再也想不到是一场绝大的祸事。
宋江从未如此恼怒过!但此人与众不同,天大的事都要从利害上来想。得乌龙院,站定了细细思量,觉得这件事一时还鲁莽不得,面
要
。不过想是这么想,一个人到底有血气,心里的抑郁,积蓄到此刻,至矣尽矣,必得有所发
,这一夜才能过得去。他的想发
,无非找人诉一诉心事,且先在
上稍得报复的快意。于是,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仝。
其时东山月上,万里无云,朱仝正约了他的一班徒弟与营里的军官,在天轰饮,吃一会儿酒,耍一会儿枪
,意气发舒,痛快无比。一见宋江到来,奉为上宾,敬过一杯酒,方始笑
:“明日要到你那里叨扰,我特为提前与弟兄过节。你来得正好,一起玩玩。回
我叫人送你回去。”
宋江微笑着不置可否。虽然神镇静,但意兴阑珊的样
,却也无法掩饰。朱仝很快地看
来了。
“怎的?”他问,“莫非有事要与我说?”
“有那么一句话要奉告。”宋江慢吞吞地说,“也还不忙,且等弟兄们散了再说。”
有话要弟兄们走了才能说,显然是件机密大事。朱仝便站起来:“你我到后面谈去。”
朱仝家本素封,宅中甚大,引着他来到一间静室,关上房门,遣走童仆。宋江这时便唱个喏说:“都,我先告个罪,明日之事,不能从命了。”
朱仝愕然:“明日过节,我不记得有什么事奉托过你?”
“不是别的,原说要到我那里吃酒。如今吃不成了。”
“何以呢?”
一问原因,宋江的脸便十分难看,只顾摇
,是有千言万语难以
的神态。
朱仝不忍他,但又觉得非
他说真话不可——此时不
他,就再也听不到他的真话了。
宋江倒不要他,来看朱仝,原是有两句心里的话要说,所以迟疑,只为心里难过,不知从何说起,千回百折,想了半天,说
一句话来:“都
!我要杀那婆娘!”
这话照他平日沉着,对于外间风风雨雨似信似不信的态度来看,便算是很突兀的了!这句话绝非无因而发,且听他先说。因此,朱仝一
,把脸一扬,
个静听
文的表
。
“果然不错,那婆娘是个妇!”
“何以见得?”朱仝提醒他说,“俗语得好,捉
捉双,不可造次。”
“虽非捉捉双,我自有真凭实据。”
“拿来我看。”
宋江摇摇:“我不好拿。凭据是她那个枕
。男人的脑油臭,一闻便知。”
朱仝想不到他是得了这么个证据,怕他错了,非同儿戏,便追问一句:“你信得过你自己的鼻
?”
“自然。我又不曾伤风。”宋江神悲愤地说,“闲言闲语,我都不肯信,如今非信不可了!”
“慢着!”朱仝想了想说,“你要杀那妇,是你自己的事。不过,我要问一句,你那徒弟又当如何?”
“自然饶不了他。”
“既如此,我先罢手。原来我想教训他一番,现在当然要随你置。你说,”朱仝盯着他看,“你待如何
置。”
“你说呢?”
“我能说什么?”朱仝大声答,“事到如今,你还拿不
主张?”
宋江不答,脸越发难看,
令人害怕。朱仝倒有些懊悔了,觉得自己不必如此激他——过几日
了命案,自己也脱不了
系,为这一双狗男女吃罣误官司,实在犯不着。
于是他又劝宋江:“且先到前面吃酒,从计议。”
宋江听他的劝,回到前面,借酒浇愁,心里不断在盘算,如何不动声,暗中
置了阎婆惜和张文远。
这时朱仝手的弟兄纷纷前来敬酒应酬。宋江不得不搁
心事,打叠
神,一一敷衍。这一晚吃得酩酊大醉,就在朱仝家中歇宿。
第二日便是中秋佳节,不上衙门。他睡到日中起,回到宋家村与父亲、兄弟过节。自此一连几天,早
晚归,只在老家住,心事却始终捂在心里——如果不是自己的外室与徒弟,宋江随便在什么刑案里添上一笔,把他们攀扯在
,要定个死罪也不难。或者暗底
两个人收拾了他们,也不算费事。只为关系不同,而且这两日才知
,王七郎到
宣扬“宋三郎与张三郎,师徒二人同走一条
儿”,一旦
事,人人都会疑心到自己
上,无论如何脱不得
系。这是一层大大为难之
。
朱仝也是与他同样的心思,为朋友,实在忍不这
窝
气;但激
事故来,更是害了朋友,所以见着面绝
不提此事,只每日里拉到家来吃酒。这一来,街上就不容易看到宋江了。郓城县里的一个应酬绝忙的外场人
,忽然绝迹不见,自然又会引起许多猜测议论,都说是宋押司想必对乌龙院里的丑事已有所闻,自觉无颜见人,所以躲了起来。
这时有两个人在寻他。一个是阎婆,自那日宋江一走,便知不妙,而后竟从此不到乌龙院,越发叫人放心不。她们母女俩
梦也不曾想到,枕上的消息已经
,只以为是阎婆惜冷淡了他,因而负气不来。阎婆心里在想,寻着了宋三郎,好歹拉了他到乌龙院,一晚夫妻百晚恩,过得一宵,气恼自然化解,所以每日里在刘老实茶店里等,但就是看不见宋江的影
。她也曾到县衙偏门去寻访,无奈宋江早已算定了她要来寻,预先嘱咐了话,不是回他“不在”,就说“已经走了”,去一次扑一次空。
另一个是梁山上来的,自然更不敢到县衙门里去问,也不敢到刘老实茶店里去等,唯有早晚之间,在县衙附近偷偷摸摸地窥伺。
他的运气比阎婆好,这一天傍晚时分,把宋江等到了。大街人多,不敢造次招呼,等宋江走僻巷,看清四
无人,赶上去轻声喊
:“宋押司,宋押司!”
宋江回一看,见是一条颀
大汉,
白毡范
笠,穿一领黑绿战袍,
面绑着
,着一双八搭麻鞋,挎一
腰刀,背一个包裹,是行路的模样。看到脸上,鬓边一搭朱砂记,上面生一片黑黄
,十分面善,却就是想不起名字来。
“押司认得我吗?”
“恕我拙——似曾哪里见过?”
“自然见过。请借一步说话。”
宋江想了想,便招着手,把他领到一家小酒店里。店家老夫妇两个,都有些重听了,也无甚好酒好菜,平日难得有客人上门,此时却正好说话。
到了后客座里,那汉
放
包裹解
刀,扑翻
便拜,宋江慌忙答礼问
:“不敢!拜问尊姓大名。”
“大恩人怎的便想不起我?我便是在晁保正庄上——”
这宋江想起来了,大惊失
,打断了话问:“你是刘——”
“正是刘唐。”他指着自己鬓边说,“人称赤发鬼的便是。”
“贤弟!”宋江神仓皇,“你好大胆。叫
公的见了,一场大祸!”
“都为承大恩,冒死来拜谢。”
刘唐还待往说时,宋江摇摇手,使个
。他也听
有人来了,便把个脸背了过去,只由宋江去应付。
来的是店家老汉。宋江胡要了一壶酒、两碟果
,然后当门坐
,一面注意有没有生人闯
来,一面问
:“晁保正弟兄近日如何?贤弟,谁着你来此?”
“说来话——”
“话短说!”
于是赤发鬼刘唐约略说了经过:晁盖上了梁山,落草为寇;吴用了军师,挑拨林冲,火并了王
。如今一共是十一个“
领”,有七八百喽啰,奉晁盖坐了第一把
椅,
些打家劫舍的勾当,蓄积得不少不义之财。
“晁领晁大哥,再三拜上大恩人,特地着我来拜谢宋押司与朱都
。”
说着,刘唐解开包裹,取一封书信、一百两黄澄澄的金
,双手奉上宋江。
宋江一看便有了主意,先拆书信,匆匆看完,取了一条金,连同那封书信,一起放
招文袋
,然后依旧把那包金
包好,推到刘唐面前。
“押司!”刘唐又把金推了回去,“须念我弟兄一片诚心。押司这等时,我回山如何
代?”
“贤弟,你听我说。”宋江极恳切地着他的肩,“你们弟兄几个,初到山寨,正要金银使用。舍间颇有些过活,且放在山寨里,等我要用时,随时来讨。如今已受了一条,便见得我不是见外。朱仝也颇有些家私,你就不必去了。晁保正的好意,我自会告诉他,叫他见
。贤弟,再有一句话,你须
谅。”
“押司尽说。”
“贤弟,你今日远来,我原须尽东之谊。只是实在不敢留你到家去住。倘或有人认破时,不是耍
。今晚
弦,后半晚正好赶路,贤弟,你连晚回去吧,莫在此耽搁。闯
祸来,我救不得你,岂非一世遗憾?”
“是,是!我连晚便走。只些许薄礼,务必请押司收了。不然,我回山必然受责。”
宋江想想,这也是实话,说不得只好留个笔迹在外:“既然如此,我有个叫贤弟不致受责的计较。”
说着,他起亲自去借了副笔砚,讨张纸,写
一封回信,递了给刘唐。
刘唐是个急,也不善辞令,看看如此,再无话说,起
拜了四拜,收拾包裹腰刀,跟着宋江
了酒家。
到得巷,往北
城是奔梁山的大路,宋江携着他的手低声嘱咐:“贤弟保重。再不可来!只此相别,我不远送了!”
彼此唱个喏分手。他心里有事,脚便忘了远近,信步走着,左绕右转,不知不觉来到大街上。
那阎婆在刘老实茶店里坐了一午,看看已将上灯,茶客皆散,只得走路。刚踏
店门,陡地
睛一亮——多日无觅
的宋三郎,正低着
从店前走过。
阎婆这一喜非同小可,赶上去喊:“三郎,三郎,寻得我好苦。”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