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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龙院(3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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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卖关的样,“押司须先请我老婆一顿酒再说。”

“这不在话,我便请你吃酒。”

“原是与押司说笑。”黄婆笑,“等我替押司了力,有吃不完的酒。闲话休提,我有件不大不小的事,要问押司,须得个清静的地方,才好细谈。”

“既如此,我不远。到那里坐一坐,可使得?”

“最好,最好!押司先请——我记得押司的寓,就在衙后。”

不错,宋江为了上衙门方便,就在县衙后街买了一幢房。这原是当地一名富商的产业,原主犯重罪,家产籍没官,作价变卖。宋江略略假了一番手脚,缴了官价,承受了这幢房。其中原有些木之胜,也有些亭台池沼。边一座小楼,楼前上悬一副黄杨木镂刻的对联:“青鸟飞相逐,乌龙卧不惊。”有那促狭的,便把这幢屋唤作“乌龙院”。俗称黑狗叫乌龙,起这名字,原有个菲薄的意思在。宋江度量极大,丝毫不以为忤,反觉飞鸟相逐,狗卧不惊,是个过太平日的景象,便任由他们唤去。

宋江把黄婆领到了乌龙院,坐定茶。黄婆只顾四张望。宋江便问:“黄婆,你看些什么?”

“可惜了,好整齐一座院,只得押司一个人住。”

“是啊!”宋江答,“原是糟蹋了屋。想卖,却又觅不着主顾。你替我留意,若是有人要,便领了来看,成了易,除了中人钱,我另有酬谢。”

“我惯与人媒,不来房产经纪。我也不劝押司卖屋,只劝——”说到这里,黄婆突如其来地问,“押司娘故世几年了?”

“前后五年。”

“押司怎的不再娶一房娘门。”

宋江何以不肯续弦?其中原因他自不肯与人说,笑笑答:“一个人无忧无虑,自由自在倒不好?”

“难不嫌寂寞?”

“我的朋友多。”

“朋友怎比得边人?而且也可惜了好一座屋!”

“那也是无奈之事。”

“说甚无奈?只怕押司无意。”

宋江笑了:“看这光景,这真是说媒来了。我劝你死了心吧,不怕你能说得太打西边来,只说不动我!”说着,便挪一挪待站了起来。

黄婆急忙一把将他拉住。“押司!”她说,“你且坐了。我有句话,若不中听时,再走不迟。押司好客,须有个致去,吃茶吃酒,任客人随意来去,便讲几句话也方便。像这等致一座屋,再有个人来照,用个厨娘,买两个小厮,把个场面闹闹撑起来。押司,似你的份,要这等才相。”

果然,媒婆的那张嘴利害,一席话说得娓娓动听。尤其是“讲几句话也方便”这一句,直打宋江心坎——有些朋友,他人见不得;有些话,他人听不得。若照黄婆的话来办,就再不必怕茶店酒楼,众目昭彰之地,会得秘密。

于是他沉了一会儿,问:“黄婆,与你实说了吧,续娶的话,一时休提。如有能会应酬,相貌也还见得人的,一个倒也不妨。”

语声未终,黄婆拍手拍脚地笑了起来:“这才是天缘凑巧,恰恰有这等一个。押司,几时看人?”

“八字不见一撇,哪里就谈得到看人?你且先说一说,再作计较。”

“就为的难说。原是十分的人才,我照实说了,押司当我是媒婆的嘴;如只说得五六分,却又委屈了人家。如今说也是白说,只请押司看人,不中意时,一切休提。”

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,宋江的心思也活了,当时约定第二天午间,在刘老实茶店里见面。

黄婆告辞回家。阎婆已等得焦急了,一见了便问:“可曾说成?”

“哪里有这等快?”黄婆答,“宋押司是有份的人,事不肯草率,要先见了面再说。论你女儿的相貌,足有把握。只是我说句不怕你动气的话,千万休摆本来面目来!总要稳重,像个大家人,这亲事才谈得成功。”

阎婆脸一红,也不必什么辩解了,受教,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刻,急忙又赶了回去与女儿细说其事。

把阎婆惜嫁与人妾,原是她自己答应了的,但那时是为了卖葬父,势所迫,不允不可。此刻事过境迁,她的心思又不一样了。听阎婆说了经过,她只是对着镜,不言不语。

“知女莫若母”,阎婆见此光景,便冷笑一声,醒她说,“你休起那糊涂心思!在外惹草的那班浪弟,曾见过谁有良心?有家业的,三妻四妾,厌了把你一丢,闲茶淡饭养你一辈,你守得了这个活寡?”

“谁稀罕有家业的?我只要一夫一妻,厮守过活,也似与人小。”

“话倒说得好!只怕心不应。你是拈得起针线,还是上得了炉灶?居家过日,样样都不会。没家业的养你不起;有家业的,谁会娶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正妻?我早就替你前前后后想过七八十遍了。你啊,女儿,只怨你投胎得不好,天生就是这般与人偏房的命!”

一顿排揎,把阎婆惜说得哑无言。阎婆却又坐在她边,握着她的手,苦苦相劝,说宋江妻死未娶,嫁过去,犹如正室,且又不与宋太公住,门独立,不受拘束;又说宋江手面极阔,钱散漫,嫁过去便可享福;兼以朋友极多,人来人往,也不寂寞,真正是打着灯笼无觅的一好姻缘,错过了会悔恨一辈

说来说去,终于把阎婆惜的心思说得活动了,心想,不如何,且先图个前风光再说。于是算是应允了。

阎婆大喜,便又叮咛:“明日见了宋押司,须放稳重些。”

“哪个不稳重了?”阎婆惜瞪了她母亲一

“可也不必太装得不曾见过世面似的,尽低着不说话,看得你不会应酬。”

“都是你一个人的话!”阎婆惜不耐烦地说,“好了,好了,不用你噜苏,我自省会的。”

到了第二天,阎婆惜一早起,着意修饰了一番,等到日中时分,径投刘老实茶店而来。

媒是黄婆的营生,不敢怠慢,早早到了,把她们母女俩接了去,在最后那间小阁里安顿来,说着闲话,等宋江早衙散了来相看。

黄婆嘴里说着话,一双睛只顾去偷觑阎婆惜。她家世代媒为业,黄婆自己这一行也已三十多年,阅人甚多,别。看那阎婆惜,鬓,发黑如漆,薄薄两片红,包着一嘴极整齐的白牙,雪白的手却生了一双灿然如霞的朱砂掌,越显得艳。

好一副人胚!黄婆暗暗喝声彩——可惜,一双生得不好,初看勾魂摄魄,再看人尽可夫,三看更令人吃惊,转秋波中隐隐着杀气。黄婆心想:除却在刑案、手判生死、煞气特重的宋押司,她嫁不得别人,嫁了便非克夫不可。

就这替阎婆惜在看相的一刻,听得外面纷纷招呼:“宋押司今日迟了!”“宋押司这里坐!”知是宋江来了,黄婆便使个。阎婆便扯一扯她女儿的衣袖。阎婆惜抬看时,走来的宋江,又黑又胖,貌不惊人,心里便不甚喜。

这时黄婆和阎婆已慌忙站了起来,双双叫了声:“押司!”阎婆便转脸叫:“女儿!快来拜谢了宋押司。不是押司义,如何得能发送你爹爹?”

阎婆惜原是低着的,这时便大大方方地抬站了起来,迎着宋江福了福,中喊声:“宋押司!”然后无缘无故抿起了嘴,仿佛要笑不敢笑似的。

宋江的光极厉害,一看便知她的来路,说:“小娘请坐!”

他叫阎婆惜坐,黄婆偏不叫她坐。“婆惜!”她支使她说,“取窗台上抹布来,这里有渍。”

阎婆惜听见这话,随即转过去,袅袅娜娜地走向窗台。黄婆向宋江使个——她原借故叫阎婆惜走几步路,好让宋江看一看她的极细的腰。这一个自然省会的,宋江一不霎地把她从看到底,心里已经中意了。

但宋江事,一向神鬼没,令人难测真意。等阎婆惜拿了抹布走过来,拭一拭渍,把她自己的那一碗茶,移到他面前时,他突然站起来,一惊一愣的神气:“啊呀!这便怎么?”

“怎的?”黄婆问说。

“刚刚想起,今日午间有约,不赴不可。虚约了你们三位,于心何安?”

这一说两个老婆也都愣住了。倒是阎婆惜稳得住:“既然押司有约,休为我们延误了。尽请便!”

“这如何过意得去?”宋江略略踌躇了一,望着黄婆说,“我有份见面薄礼,待送与阎小娘,却要拜托你领路去取。”

阎婆母女还待假意客气一番,黄婆却已代为满称谢。于是宋江到柜讨笔砚写了张简帖,嘱咐黄婆领着她们母女,到鼓楼前孙银匠那里,凭简帖由阎婆惜自己去挑一副面首饰。

见面说不到三句话,椅也还不曾坐,便是如此豪阔的手,把阎婆乐得眉笑。她女儿原有些不中宋江的意,此时看在珍珠金翠镶嵌的首饰分上,也就无话可说了。

哪知一连两天,竟无文。黄婆以为宋江心如火,一定会刻不容缓地把她唤了去商议这件好事,所以沉着等待,准备着宋江急求教时,好好索一笔媒礼。这时消息沉沉,不免心旌摇;又加以阎婆一天两三次来探问究竟,只好收起那个待价而沽的念,先去看宋江问个明白再说。

宋江当然已料准了黄婆会来问话。这两天的搁置,一半是有意要显得冷淡些,一半也是因为这件事,通前彻后,着实要费一番思量的缘故。

因此,等黄婆寻着他时,他把她领到乌龙院,好从容细谈。自然是她先探问他的意思。宋江先不可否的表示,一句话就把她问住了。

“黄婆,你可知阎家的女儿,究竟是何来路?”

阎家的来路,黄婆也有些疑心,看宋江这等神,又知他游极广,或者已知底细,所以不敢支吾。

愣了半天,黄婆反过来问:“押司她是何来路?”

“论她人品,不当委屈在这郓城县小地方。莫非犯了什么案,借此隐避?”

这话有理!黄婆一颗心有些冷了,看来不是好相与!媒礼还在其次,莫要惹一是非。有此警觉,说话便留着退步。

“真人面前不说假话。实不相瞒,究竟是何来路,我一概不知。好在人是押司看过了。光不得沙,押司看中了,少不得有我现成媒人的好,看不中时,我取了那副面来还。”

“笑话了!面首饰是我送她见面礼,便不成这件事,又如何要她还?黄婆你说话欠思量。”

“原是我的错。如今只听押司吩咐。”

见黄婆不敢承担责任,宋江越发慎重,绕屋徘徊,取舍两难。黄婆便站起来要告辞。

“咦!”宋江笑,“我不曾见过这等的媒婆!”

黄婆说了实话:“押司不比别人。这媒若有差池,说起来是我的来,吃不了兜着走,我怕!”

“你这话又不对了!果真了差池,难我还赖在你上不成?”

这一说,黄婆放心了:“既如此,我还是听押司的吩咐。媒婆卖的是一张嘴、一双,我只跑得勤快、说得实在就是了。”

到这地步,须有一句快的话。宋江所顾虑的倒不是阎家母女在别犯了什么案,是阎婆惜不像个肯守妇的人,怕闹笑话来。但要割舍,却又似乎不肯,到最后,中冲一句话:“只依得我一件,她要怎的我都依。”

“押司请说来看,是怎等一件事?”

宋江指一指门:“了我这里的门,若无我的允许,日常不得门。你问她,可依得我这话?”

黄婆领了这句话,离了乌龙院,刚走,与人撞个满怀,抬看时,彼此都了声:“咦!”这人正是宋江的徒弟张文远。

“小押司,哪里去?”

“我待觅我师父有话说。”张文远问,“黄婆,你从哪里来?如何走得这等慌慌张张的?”

“原是从你师父那里来。”黄婆与他是说笑惯了的,此时便拿他开心,“替你觅个师娘,好多个人疼你。”

师父要娶师娘了,这是个有趣的喜讯,张文远惊喜地问:“此话当真?是哪一家的小娘?品貌如何?”

“此时不得告诉你。事要成时,极快,你自然会看得到。”黄婆说罢,随即迈动脚步,急着要去传话。

“且慢!”张文远一把拉住了她,“黄婆,你许我撮合一好亲事,这话有三年了,却是几时才得成就?”

“难,难!”黄婆摇着说,“大家闺秀,你不她;小家碧玉,她不你。又要人才众,又要有几千贯家财陪嫁!小三郎,你且再耐心等一等,有那大宅门里不为嫡室所容的偏房放来,手里有些私房的,我一定叫她姓张。”

“你也只是说得好。”张文远笑笑走了。

望着他轻摇折扇、潇潇洒洒的背影,黄婆心里隐隐不安。她自然理会得宋江说那句话的意思——已看阎婆惜风,只怕她在外勾勾搭搭,坏了他的名声,所以预先声明:“不得允许,不准门。”如今看来,只怕阎婆惜虽不门,宋江一样也不得放心。

因为如此,黄婆对这一个媒,便不甚起劲。到了阎婆那里,实话直说,约定了第二天等她回话,随即告辞回家。

阎婆母女商量了一夜。娘的千肯万肯。女儿的又嫌宋江不是年少俊,又怕了乌龙院,不得自由,但禁不住阎婆苦劝,再看宋江财势的分上,只得权且应承了再说。

于是母女俩又商量要多少银价,要多少首饰衣服,又要养阎婆的老。第二天说了给黄婆,传话到乌龙院,宋江无不答应。

办喜事要人,宋江不愿铺张,只把张文远唤了来,说知其事。徒弟的立即趴在地上磕了个,给师父喜。

张文远今年二十三岁,原是宋江的小厮,跟了他有十一年了。因为生得聪明伶俐,宋江便收了他徒弟,把律例中轻重的关键,办案时闪避罗织的窍门,都教了给他。当然,宋江的许多秘密,无不在他肚里,所以名为师徒,实同父,是祸福相共的。

“我也早就想个‘边人’了。”宋江在张文远面前,才说了心里的话,“有这么个人,撑起一个场面,接待朋友也方便些,只是我不能个累赘,若有什么危急之时,须不费我的心;倘或牵丝扳藤,缚住了我的,那就不是好相与了。”

原来是个临时凑合之局。张文远替他未来的“师娘”担心,不要一片落在师父上,将来他撒手时,那日必不好过。

“这个婆娘姓阎,不知是在东京犯了什么案的。那倒不去它。我所取者,正以她,将来便丢开手,也算不了什么。不过一日在我边,一日着我的姓,不能叫她剥了我的面。以后,你要替我留意!”

所谓“留意”自然是留意那个婆娘在外的行动。张文远心里奇怪,人还不曾抬门,倒已防备着她会偷汉了!照此看来,姓阎的婆娘,不知是如何一个风?所以中答应着,心里已动了好奇的念,急于想看她一看。

“如今事已说成了。一切都托你去——该办何事,黄婆尽知,你与她去商斟。不必过分惊动,却也不必委屈人家,用银,尽到我这里来取。”

宋江了二百两银,另外一张亲笔所拟的买妾的契约。张文远接在手里,取张纸包好,兴冲冲地寻着了黄婆,说明来意。

“小押司!”黄婆想了想说,“我是媒,你是办喜事,职司不同。契约立了,人门了,便没我的事。你且先说,何时立契?”

“等到阎家谈了再说!你看如何?”

黄婆,领着他直到阎家来叩门,却先提醒他:“你师父那人比你还小两三岁,但说来总是师娘!”

“不消嘱咐,我自理会的。”张文远笑,“阎家小娘,我叫师娘;师娘的娘,我叫外婆。”

看他油腔调的神,黄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理会得她的意思,但这话不便往究,也只好听其自然了。

敲开门来,是阎婆站在门里,看见黄婆带着个俊俏后生同来,不觉讶然,“老!”她指着他问:“这位官人是——?”

黄婆还未答话,张文远却已满面堆地唱了一个喏:“这位老人家想来就是我张文远的外婆了?”

“不敢当!不敢当!”阎婆慌忙避开,“怎当得这等称呼?”

“你休客气。”黄婆淡淡地说,“他是宋押司从小收在边的徒弟,跟儿一般。宋押司是‘孝义黑三郎’,他便是‘小三郎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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