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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龙院(5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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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送到乌龙院,与你师娘添妆。”

宋江急忙摇手:“这如何使得?”

“这如何使不得?”朱仝正,“你如执持,便不当我是个好朋友了!”

听得这样说,宋江只好依从。朱仝叫人把银送了去,并又吩咐,剥粽来款客。

要现煮,须得有一会儿工夫。朱仝趁这辰光,陪着他们师徒二人到厅里来看小校练功夫、摔石锁、举仙人担。虽都是些使笨力气的玩艺,却也十分闹,颇有个看

宋江的功夫搁得久了,此时不免技,挽一挽衣袖笑:“都,我也与你场玩玩。”

“好啊!一定奉陪。”朱仝问,“使刀?使枪?”

“先举一举石担,练一练气力再说。”

“也好!”朱仝指着个小校说,“把一百六十斤的那个取了来!”

“怎的是一百六十斤?都不知我过去举过二百四十斤的?”

“我知,我知!”朱仝把尾音拖得的,“如今不比往日了。”

话中有话,却是嘲谑,当着徒弟的面,宋江面上有些不来。心里也真不服气,但表面上声不动,自走了过去抓仙人担。

在他面前的仙人担,一共两个,一个二百斤,一个二百四十斤。宋江的打算是,功夫搁得久了,先举轻的,等有把握了,再举重的那个。不想手刚一伸,便听朱仝叫:“那是二百四十斤的。休动它!”

这是好意提醒,而宋江反倒不能不举重的那个了。他微微一笑,掖一掖衣襟,调一调呼,走了两步,相好位置,俯去,双手一伸来,偏抓二百四十斤那个仙人担的竹杠

初提一提有些吃力,但抓在手里,岂能放?脸上谦恭、心里好胜的宋江,自己跟自己较上了劲,了决心,不但要举得起二百四十斤,还要举得漂亮。

要举得漂亮,便须把过节代清楚,一举平,再举过,讲究有棱有角,举措分明,这自然非善自用力不可。

因此,宋江运足了气,蓄足了势,去对付那副石担。不想用力过猛,刚一举动,便闪了腰,疼痛非凡,却又不便半途而废,勉挣扎着举到前,先息一息力,谁知这一息,反倒坏事。

这时的宋江,上半往后仰着,二百四十斤的分量,一半托在手里,一半压在前;盘不稳,腰上又痛,吃不住劲,以至于双脚错,踉踉跄跄,只是往后倒退。

张文远看得不妙,大声喊:“师父作速放手!”

这是外行话,一放手分量都吃在上,非倒地压伤不可!宋江岂能听他的话,依旧接二连三地往后疾退,竭力要想稳住。

看看要支持不住了,幸好朱仝及时赶到,伸手在他背上一挡,算是稳住,上伸直,然后顺势一推。“砰”的一声,那副石担在筑得实实的泥地上,砸沟痕。

朱仝便有些埋怨他:“说你不听。何苦求!”

宋江吃他那一挡,原已受伤的腰,加上一震,疼得汗满面,只苦笑着说:“原是我自不量力。”

话未说完,蓦地里一龇牙,急忙用手去托腰。朱仝大声问:“怎的?伤了腰了吗?我看看!”

张文远和那些小校这时都已围了上来,看宋江面如金纸、汗如浆,知伤势不轻,七手八脚把他抬到耳房里,在一张竹榻上放倒。朱仝解开他的衣服一看,腰上已经红了。

虞老师是本州厢军的教,善治跌打损伤,住得极近,一请即到。他与宋江也是熟人,看了伤势,不作言语,只从药箱里取许多小瓶小罐,细心调制膏药。

听得宋江不绝,朱仝为主人不免着急,凑到虞老师面前问:“宋押司这伤势如何?”

“不碍,不碍!贴上这张膏药就好。只有一件——”虞老师看着宋江笑,“只怕宋押司办不到!那便不得痊愈,雨天气,依旧会得复发作痛。”

宋江在榻上听见了,哼着问:“甚事我办不到?”

“百日之,须得独宿。宋押司,你熬得住吗?”

“有甚熬不得?我搬到衙门里去住就是了。”

“那就最好。”虞老师替宋江贴上膏药,又了服的药,叮嘱不可吃鱼腥海产,随后说些闲话,告辞而去。

他的膏药极灵,一贴上去痛楚大减。宋江经此一来,警惕又生,果然言必行,嘱咐张文远到乌龙院去取铺盖什,一个人在衙里歇息。

张文远好不容易才能把阎婆惜的影从心里丢开,这时听说要他一个人到乌龙院去,怕障又起,顿生怯意,便即赔着笑说:“我服侍师父回家。师父自与师娘说明,我再陪着到衙门好了!”

“你看我如何动弹?”

朱仝也说:“来往劳累,于伤势不宜。你就照你师父的话办。顺便把这二百两银也带了去。”

张文远再无话可说了,提着银来到乌龙院,敲开门来,见是阎婆,心一喜,随即把银过去,细说缘由。

说到一半,不防阎婆惜已在里面发觉,一面撞了来,看见张文远就骂:“两个月也不来一趟,你里还有尊?有志气的,便永世休踏这乌龙院一步!如何又老着脸上门?上了门却又是这等鬼鬼祟祟,叫我哪只看得上你?”

“好端端的,怎的如此?”阎婆怕他脸薄,面不来,急忙喝住她女儿,“小三郎又不曾得罪了你!”

“他敢?”

“原不敢得罪师娘。”张文远苦着脸说,“只为师父遣我来取铺盖……”

“咦!”阎婆惜打断他的话问,“这是为何?”

“你还不知,押司受了伤!”

阎婆关上了大门:“来,这里不是说话之!”

于是到了厅里,张文远便把宋江如何举石担闪了腰,要住在衙门里的话,又说了一遍。

“这不是新鲜话?有病不回家来养,孤零零住在外,有这个理吗?”

理是有的,只是张文远难以,便这样答:“只怕师父自有打算,我就不明白了。”

“打算?”阎婆惜想了想,双眉一竖,冷笑着说,“哼,你不明白,我倒明白!”

张文远知不会有什么中听的话,便不搭腔。阎婆也知女儿动了疑心,当宋江在外面别营金屋,这在前是绝不会有的事,所以也笑笑不响。

这一得阎婆惜接不话,有些发僵,少不得又迁怒到张文远上:“你只有师父,没有师娘。死没良心的!竟不如那条狗,待它好,它还知摇摇尾,撒个。你呢?你说!”

张文远有无数的话说,只是不敢说,回看一看“外婆”,已走得不知去向,心里越发七上八退两难。

越是那委委屈屈、不知何以为计的可怜相,越惹得阎婆惜心里火辣辣地舍不、放不开。因生怜,却因怜益,幽幽地叹了气,言又止。

这一气,叹得张文远回气,忍不住问:“师娘,你是怎的?”

“休问我这话!只问你是怎的?”

说了这一句,阎婆惜掉走了。步履之间,也还从容,不似生了气的样,这就使得张文远有些莫名其妙了。

等了一会儿,不见动静,他忍不住提声音喊:“外婆,外婆!”

外婆不曾应声,师娘倒又掀开门帘,走门外问:“要什么?”

张文远有些生气,大声答:“要师父的铺盖!”

阎婆惜笑了:“气鼓鼓的,不知受了多大委屈?没有你师父的铺盖给你,你待如何?”

张文远知她是有意这等说,于是一笑不答。

阎婆惜倒又转。息了不多一刻,母女双双走了来,捧着宋江的铺盖行李、应用什,一一代。捆扎停当,张文远便待告辞了。

“把虎儿带了去。”阎婆惜说,“也有个人服侍。”

“不错,不错!”张文远大为赞赏,“师娘的心思细!”

阎婆惜却不愿居功,指着阎婆说:“是娘的主意。”

“不拘是谁的主意,只是虎儿去了,师娘这里少个人用,却又如何?”

“哟,此刻才记得师娘。”阎婆惜笑,“只是不要你讨这个好。没人用就没人用,也还难不倒我。”

“这总不好。明天我寻个使女来。”

“不必,不必!”阎婆惜摇着手说,“押司又不在家,将就些吧!”

“也好,慢慢再说。好在要个人也方便,外婆只关照一声,立时就有。”

话说到这里,便是个结束。把在后院草的虎儿唤了来,到街去雇好了车,搬上行李,张文远告辞门。

阎婆和她女儿送了来。张文远忽有不忍骤去之意,转过来,四打量了一番——借此拖延时刻,但不得不有一句话说,想一想:“师娘可有话带与师父?”

“没有!”阎婆惜冲说了这一句,忽觉不妥,旋即又加一句话,“只与你师父说,还是回来住的好!”

“是啊!”阎婆接,“在自己家里,到底有人照应,伤也好得快些。”

“是!我知了。”张文远说,“外婆,你请吧!我也要走了。”

说是这样说,一步一顿,又装作不经意地转个,为的好再看阎婆惜一

那婆娘自然也舍不得张文远,看着张文远要跨上车,慌慌地叫了声:“小三郎!”

张文远立刻把伸上车的那只脚又缩了回来,问:“怎的?师娘。”

“今天几时?”

“是——”张文远把日都记不起了。

“不是五月初一吗?”阎婆在旁接,“今日你师父起得早,说是朔望衙参。”

“是,是!朔望衙参。”张文远有些窘,敲着自责,“看我这记。”

“转过节了!”阎婆惜说,“家里多少有些事,偏偏你师父又这等!”说着,又叹了气。

“不碍,不碍!有事我来办!”

听得这话,阎婆惜喜在心里,却又故意蹙着眉说:“怎敢劳动你?”

“师娘这话又差了。”

“如何又差了?”

“‘有事弟服其劳’……”

“休与我掉书袋。”她打断他的话说,“你只说几时来。”

“这两日衙门里事多。我想想看!”

他正仰着脸,掐着手指在数日。阎婆惜倒又开了:“你初五来最好!”

“初五!”张文远愕然,“那不过节了吗?”

“我原以为你只来过节,不是来替我办事。”

好一张利!张文远觉得有趣,索便放了一切,从容问:“师娘要我何时来?明日?”

“一定?”

“一定!”

阎婆惜冁然一笑,翩然回,如蛱蝶穿似的,轻轻盈盈,往里而去,把个张文远逗得痴痴的,忘了应该什么了!

冷静清楚的,只有阎婆一个。到此刻她才讶然发觉,自己女儿和小三郎,竟不知何时已经两心相印!生弟,原是女儿的习,不足为奇,却未想到张文远如此大胆!

想到他叫自己“外婆”,顿觉肩上责任沉重,于是正一正脸:“小三郎!”

“啊,啊!”失魂落魄的张文远张皇失措地答一声,“外婆!你说什么?”

“我还不曾说呢!”阎婆招一招手,“你来,我有话说。”

避开了车夫和虎儿,两人在门,神都不同了,彼此都有些张,一个不知如何开,一个也不知有什么难题现。

“小三郎,”阎婆终于很蓄地说了句,“你师娘比你还小着两岁呢!”

一听这话,张文远又是一记当喝,脸涨得通红,支支吾吾,不知说什么好。

看这神,阎婆觉得满意。“我不必多说了!”她说,“你只记得,你师父不是个好惹的。”

等回到里面,阎婆又规劝女儿休去招惹张文远,也说了宋江许多好,提醒阎婆惜,从东京逃来后东飘西泊,多少辛酸,难得有前这样一个归宿,不要得福不知,无端惹起一场风波,自己毁了自己。

女儿的原有些虚,听她说去,并不作声。但唠叨过甚,阎婆惜便忍不住了。

“哪来这么多扯淡的话?”她撞她母亲,“什么叫‘休去招惹’?原是一家人,说笑一会儿都使不得?本是清清白白、净净一件事,吃你一说就脏了!旁人听见了,怎不疑心?真正气人,不曾见有似你这等,把屎盆往自己上扣的。”

阎婆有个病,喜教训女儿,但只要女儿吼了起来,她却又不敢响了,讪讪地赶躲了开去。

阎婆惜自然不悦,等气平了,细想一想,也有警觉,必是自己对小三郎的态度语言过于骨,才惹起母亲的闲话。这些事,原该聪明些——好在看他的神气,已经港了,不必心急。

因此,从第二天起,一连三天不见张文远的影,她心里虽有些焦急,却也还能忍耐,声不动地问都不问一声。

阎婆暗暗兴,只当她已改过,到了端午那天早晨便说:“今日过节,须得去看一看三郎才好。”

这句话正中怀。阎婆惜倒不是关切宋江,是因为探望了宋江,自然便有张文远的消息带回来。他说了“一定”会来,何以踪迹杳然?等母亲回来,必可探端倪。

“只不知三郎住在何?衙门里又不便去得,须想个计较。”

“这也方便得很。到刘老实茶店里,托人捎个信去,自有着落。”

“这话不错!”阎婆当即换了簇新的一青绸的衣裙,簪了一朵火红的榴,一径投到县前刘老实茶店里。

巧得很!一门就遇见宋江的伴当何四。这个伴当虽只为宋江奔走外场,当然也到得乌龙院,认得阎婆。何四见了她,站起来相迎,好好打量了一番。

“怎的?不认得我?”

“外婆老来俏!”何四笑,“真个快不认识了。”

“休拿我老婆取笑!倒有一事相托。烦你与押司去说,若是伤势不碍,便请到家过节。”

“不必去说,我知。押司不得回院,遣了小押司到外婆那里去了,才从这里去了不多一息。”

“咦!怎的不曾在路上遇见?”阎婆说了这一句,惦念着张文远去了,只阎婆惜一个人在家,孤男寡女,好事来!随即匆匆离去,加脚步回乌龙院。等敲开了门,只见张文远神态安详,阎婆惜钗环整齐,这算是放了心。

“外婆!师父还不宜劳动,实在不能回来过节,特地嘱我来说一声。再有些,命我携来,请外婆和师娘尝尝新。”

看桌上时,尽是些粽、石榴之类的应时品,摆得堆了起来,看着十分闹。阎婆贪小,乐得眉开笑,一一检视过后,问起宋江的腰伤。张文远是受了教导的,特意说得重了些,却又急忙安,说只要静养三个月,保痊愈,并无大碍。

当他们谈时,阎婆惜特为避了开去。这是擒故纵的手段。她看她母亲防范得,而张文远也态度一变,中不时警戒的神,所以索走得远些,好叫他们先把心定了来。

果然,外面那一老一少谈着家常,讲些近日街坊之间的新闻,十分起劲,竟似把她这个人忘记了。

好久,张文远方始发觉,心想正好趁此告辞,免得师娘纠缠,于是站起来,说声:“外婆,我要走了。”

阎婆在家,与女儿无甚可谈,难得张文远言语有趣,而且“外婆、外婆”地叫得十分亲,所以舍不得他走,要留着吃午饭。

“实在是有约。不然,外婆这里是自己的家,我绝不会假客气。”

看他说得恳切,阎婆不便勉,却又订了后约。

“真的有约我便放你走。只是晚上一定要来。”阎婆说,“过节有些肴馔,天又,没人吃,留到明日都馊了,也可惜。”

张文远无法推辞,只得先答应了再说,唱个喏,告辞门。阎婆这时才有些奇怪,女儿何以一直不见?叫了两声却又不见应声,越发诧异。但等掀开门帘一望,只见她好端端坐在梳妆台边,手托着半边脸,怔怔地望着窗外。

“怎的?我叫你不应?”阎婆问,“又是何事不称心?”

“这哪里像过节?冷冷清清的。”

“是啊!所以我约了小三郎来吃饭。”

话犹未完,阎婆惜就摇着手说:“不要,不要!”

“这又为什么?”

“为你!”

阎婆笑了:“你是怎么了?今日说话,总是这等着三不着两。如何不要小三郎来,是为了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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