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载APP
  1. 首页
  2. 精品其他
  3. 高阳古今小说(全6册)
  4. 野猪林

野猪林(7/10)

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

鲁智饭罢携了一领凉席,思量到柳荫歇个午觉,刚了厅,一瞥见西北角上,池畔,有七八个油脑的家伙,在那里指指地不知议论些什么。心里有数,是那些泼自己来寻苦吃了。

他实在没有把他们放在里,自先到柳荫铺好了凉席——这也得有一会儿耽搁,那七八人有何手段,也该使来了,却老是站在那里一无动作。鲁智不由得有些纳闷。急的人忍不得,便走过去要个明白。

“呔!”鲁智,“你等不曾瞎了,须见僧录司的告示。休来这里搅扰,快,快!”

“不敢,不敢!”李四装惶恐的神气,“闻知大和尚掌菜园,特来作贺。”

“举手不打笑脸人”,鲁智倒觉得自己开便骂,忒嫌莽撞,随即换了副神:“既如此,都到厅里来坐——俺也还有话说。”

“等我们弟兄,先参拜了师父再说!”李四说着便一扯张三。两个人一左一右,并排拜了去。

拜是拜,只跪伏在地,并不磕睛只顾望着鲁智走动的双脚。这一,他明白了!

鲁智在心里冷笑,可也有些兴。说是说要好好些苦给那些泼们吃,却一直不曾想好办法——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动手打一顿,只是打轻了他们不怕,打重了又怕伤人。难得他们自己想来一条儿,倒省了不少心思。

心里这样在想,脚依然在走。走得将近,张三、李四像蛤蟆似的,双双向前一扑,一个捉左脚,一个捉右脚,只待扳倒鲁智,便往里抛。

别说鲁智早有防备,便无防备,他那极扎实的盘功夫,也不是一“蛇”一“鼠”所能扳得倒的。只是他不独有了防备,而且有了算计,也不见他如何作势,只轻巧巧地把右脚一挥,“扑通”一声,李四掉在池里。张三手脚稍慢一些,一看势不妙,赶想缩回手时,鲁智如何容得他脱?顺势横拨一脚,“过街老鼠”三,与“青草蛇”伴“逐臭”去了。

是专为浇菜用的,年月久,其臭不堪。平日不用,肮脏东西都沉淀在面,上层居然一清如。这一“蛇”一“鼠”掉了去,顿时搅得满池混浊,臭气熏天。张三、李四好不容易才冒个脑袋来,只叫:“师父,饶命!”

的五六个泼见此光景,吓得魂飞魄散,先还发愣,等张三、李四一喊“饶命”,才被提醒,纷纷脚开溜,但嫌晚了。

“都给俺站住!”鲁智暴雷似的喝,“哪个敢动一动,这两个呆鸟,便是你的榜样!”

这一喝,无一个不站住,也无一个不是瑟瑟发抖。

鲁智还待多说几句,无奈其臭不可向迩,只好着鼻,指一指远洗菜的池,又一个手势,意思是把里的人去洗净了,再来说话。然后掉转来,急急回到柳荫的凉席上去坐着。

其时园里工人都停手中生活,赶来看这场把戏。更有附近的住,纷纷围在篱笆外面,里里外外都是吃过这伙泼的亏的,见此光景,无不称快!虽不敢公然喝彩,却尽自捂着鼻瞪着,偏要看看“青草蛇”和“过街老鼠”爬来是怎生一副狼狈臭相。

那两个人哪里爬得起来?苦只苦了他们那一伙“小弟兄”,个个不得独善其,顾不得恶臭、肮脏,但求早早脱却窘境,一齐动手,横拖直拽地把李四和张三拉到洗菜池边,往一推,然后慌不迭地自去洗刷。

一蛇一鼠,洗了又洗,好不容易才算去了一臭气。有人寻来两衣服,略略穿整齐了,都到鲁智面前来赔罪。

“师父!”青草蛇赔笑唱喏,“真正好手脚!小人们有不识泰山,冒犯得,明日自有理。”

“什么理?”鲁智,“莫非要约人来报仇?要约便多些个,二三十人杀不得俺拳!”

“不敢,不敢!”青草蛇慌忙辩白,“师父千万莫多心,小人们就吃了豹胆,也再不敢来捋虎须。都等明日再说。”

鲁智嘿嘿冷笑,不屑再理。等得那一伙泼走后,地工人一齐围了上来,笑逐颜开地奉承鲁智,左一个“英雄了得”,右一个“罗汉凡”,把他哄得满心喜,取了几两银,着人去备办酒肴熟。二三十个汉,就在柳荫席地而坐,开怀畅饮,吃到天黑方罢。

第二天一早起来,空闲无事,鲁智心想,这园里有个老成可靠的张二在,大可城去游玩一番。想停当了,取些散碎银两放在上,对张二说:“自今日为始,园中生活都归你,凡有收成割、银钱,都是你经手,俺只保得你等不受恶人欺侮。无事时,俺只吃酒戏耍,诸事休来噜苏!”

张二欣然应命。鲁智便即走了,刚要酸枣门,听得后面有人大叫:“园,园!”

鲁智听得声音熟识,转脸一看,是园里的一名工人,骑着驴,气吁吁地正赶了来,便站定脚等。

“园,你老人家快请回去!那伙人又来了。”

“啊!”鲁智然大怒,“这班畜生,好大胆!真当俺不敢开杀戒吗?”

“不是,不是!”工人双手摇,“你老人家休错会了意。那伙人有番理。”

什么理?鲁智心想莫非是挽人来调停说人,在菜园里想好?这倒有些难。且先回去与张二商议了再说。

于是撒开大步,又往回走。刚过岳庙,只见张三、李四领着二三十人,在菜园门外张望。目光一接,那里便声,都说:“好了,好了,师父来了!”

见此神,绝无恶意,鲁智的步履便从容了。张、李二人也迎了上来,簇拥着他门。门空地上捆着一猪,摆着几十瓶官酒。

“此何来?”鲁智指着地上问

“这便是我们的理。今日请师父一醉。”

“胡闹!”鲁智大不以为然,“如何要你们坏钞?俺又何肯受你们的供养?”

“师父,师父!”李四着慌,叫屈似的喊着,“这便是你老人家不对了!”

“俺有哪些儿不对?你只说得在理,俺无有不听。”

“且请到厅里坐着,我等有告禀。”

那李四自承他这伙弟兄,游手好闲,不务正业,昨日受了鲁智一番教训,知愧悔,也想些略微正经些的营生。只是天都喜动好武,思量着搞起一个“社”来,以武会友,要请鲁智主,传授拳脚功夫。

听得众人回心向善,鲁智极为兴,当即笑:“休说什么‘主’!若是你等不是倚仗拳脚功夫欺人,俺就陪你们玩玩也使得。”

众人见他允了,无不大喜,当即杀猪,就着园里新鲜菜蔬,大盘大碗地整治好了,送到厅里,席地开筵。

酒到半酣,李四说:“师父!我有个小小的盘算,你老人家看看可使得?”

“且说来商议。”

“西城万胜门外,有座敕赐的‘神保观’,观中供奉的神,名唤‘二郎’,保障地方利,有求必应,所以观中香火极盛。每年六月二十四,是二郎生日,越发闹,各行各业,皆有献送。倘有的技艺,本地的大舍得钱。师父,你看如何?”

听了半天,鲁智不曾明白他的意思,喝酒答:“俺也不知如何。你只直说,休这等吞吞吐吐。”

于是李四照实说了。他要搞起一个“社”来,练几样技艺,六月二十四到神保观去献送。这是为本地争光的事,地方上自然会派,聚成一笔钱作为“社”里的开支。这一来,李四他们这班白昼吃太、黑夜吃月亮的无业游民,就算暂时有了正业了。

“这是好事!”鲁智欣然赞许,“似白吃讨。不知可要俺帮忙?”

“如何不要!此事倘得成时,必是师父的大力。”李四说,“第一,要请师父费心教导。第二,我等素日信用不佳,所想的这个主意,只怕有人不信,必来请问师父,那时非师父言不可!”

这两个要求,一个不在话,第二个却叫鲁智答应不。他是个重承诺的汉,前还不知李四这伙人到底是何心思,也不知他们究竟能否练成技艺。倘或地方上的人来问,凭自己一句话,凑了钱与李四,到得六月二十四那天,人影一个不见,或者玩艺儿稀松平常,拿去反给地方上丢脸。这岂是对得起人的事?

因此,鲁智未答。李四自不免懊丧。偏这时园里老鸦呱呱地叫,李四狠狠吐了唾沫骂:“他娘的晦气东西!再叫,看不翻了你的鸟窝?”

他那些弟兄,原都是好事的,又有了酒在肚里,便纷然喧嚷:“这丧气的鸟窝在哪里?翻掉它!”

在座吃酒的有张二,便即指着东西说:“便那株杨柳树上,新添了一个老鸦巢,每日直聒到晚。”又说:“那株杨柳生得也不是地方,碍路,又遮着光,所以左近的菜都得不好了。”

他的话未完,已有好几个少年奔了去。鲁智趁着酒兴,也起去看。其余的人自然都跟了去。

到得那里一看,果然好茂密一树杨柳,树上好大一个鸦巢。有人要搬梯;有人说不如盘了上去省事;又有人说柳梢枝太,怕盘上去不易立足,柳枝断了,掉来非摔伤不可。

糟糟没个区时,鲁智:“待俺来相一相!”又问张二:“你说这株绿杨柳碍路?”

“是啊!”

鲁智,慢慢地脱掉上的葛布海青,收一收腰,走到树前,四望着。

那班人看见他这副神,实在猜不透他是何用意,但都知,今天要开界了!所以个个心里兴奋,凝神息气地注视着。

那鲁智也正调匀了呼,相好位置,站好步,把俯倒,右肩靠树,双手拢住树段,肩凝劲撞去,顺势向回一扳,又一撞、又一扳,树的泥土顿时松动了。

众人大为惊诧!这莽和尚竟要倒垂杨柳?只怕有些自不量力,忒嫌过分了!

想是这样想,却越发地连都不肯眨一眨,目盯着树。但见数撞数扳,松土浮,猛听得一声暴喝:“起!”鲁智腰上劲,双手上,咬着牙、闭着,脸涨得通红,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,虽不起来,却到底不肯松手。

“师父!”有个人喊,“且歇一歇再!”

鲁智不理他,牙咬得越,脸涨得越红。看看似乎支持不去时,突然间“嘶啦啦”一阵清而脆的裂帛声起,接着是受惊的老鸦呱呱叫着从巢里飞了来。

那些人到了此时,个个握拳咬牙,替他鼓劲,就在要关上,一齐喊一声:“师父用力!”

这一声喊得好,鲁智奋起神,往上一腰,到底把那株杨柳树连起,枝叶纷纷地倾倒在地,地上现好大一个土坑。

“师父真个是罗汉降世!”李四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地,“两膀不是有千斤气力,怎的得它起?”

鲁智甩一甩手,拂一拂土,自己也觉得得意,指着杨柳树向张二说:“你说它碍路,俺替你掉了,地上的坑须早早填平。”

张二尚未答话,李四抢着说:“不忙,不忙!让它这样放个几日,叫人看了,便是师父神力盖世的见证!”

李四那班人,一则是真心钦佩,再则是有意渲染,好自己的价,所以不过两三日工夫,附近皆知大相国寺新派一个园的和尚,力大无穷。有那好事的,便特意要来看一看,这和尚可是得三六臂?

鲁智却不明就里,每日里耍枪,就如在七宝村一般,与那伙人玩得十分起劲。李四是个有心人,拣两个年轻壮健的专跟鲁智学刀法,再拣一个力大的,专门向他讨教运气聚力的诀窍,暗底嘱咐,务必日夜苦练,不可松懈。

也不过半个月工夫,练得有些门路了,李四便向鲁智说:“师父,六月二十四快到了!你老人家看,我们有哪两项技艺可拿得去?”

“啊,俺记起来了,你说过要搞个‘社’,俺不知是何技艺?”

李四微微一笑,个手势。那两个跟着鲁智学刀法的,便各捧一把扎了红绸的雪亮单刀,神抖擞地来,相对一抱拳,立刻上前手,杀在一起,刀刀皆是虚招,但打得十分凑,只见刀光闪闪,其快如风,似乎一招一式,无不可致命,看来倒也不无惊心动魄之

一趟刀打遍全场,收住架势。李四便问:“师父,你看如何?”

鲁智摇摇:“拳绣,虚好看!”

李四大喜:“连师父都说虚好看,那就行了。原是哄外行的样。师父再看看‘上竿’。”

跟鲁智学运气聚力的那人,就是为了要玩“上竿”。只见他手举一两丈余、碗细的竹,走至场中,摆个步,抬起了脸,上微微后仰,把竹举了起来,抵住前那个分,双手把稳。然后有个十四五岁的瘦小后生,在他膝上借一借力,踏上了肩,攀住竹,慢慢盘了上去,猱升到,腾一只手来,摸一副鼓板,自打自唱,唱了一曲《太平令》,才从竿上来。

“也罢!”鲁智说,“俺便助你搞起这个社来。那趟刀便索再加些去。玩竿的,换气还不得诀窍,手不稳,没的叫竿上唱曲的小把戏,一斗摔来,怕不人命!”

李四和他那班弟兄喜不可言,当起了社名叫“绿杨社”,又商量着再练了一叠宝塔,挑选十五个材整齐的,底层五个,第二层四个,一层层踏肩上叠,宝塔尖上的一个,便擎一面“酸枣门外绿杨社”的绣纛,老远就望得见,果然又好看、又神气。当地凑份养这个社的店铺住,都觉得钱得不冤。

鲁智自然也十分兴,不但费心费力,上教导,也还经常贴钱,备办酒,犒赏大众。这天恰逢二伏,京中夏天,最重此日,差不多的人家,都觅地游,或者招邀亲朋,饮一日。鲁智也叫人烧了一羊,买了几十瓶酒,又在岳庙门前的杂卖担上,买了好些梨、红菱、甜瓜,就在园中挑个荫凉去,铺芦席。大家团团一坐,大块吃、大碗饮酒。吃到半酣,鲁智意兴越豪,第一遭取他那条六十二斤的铁禅杖,舞将起来。

正舞得兴酣,忽听有人喝彩:“好!”虽只一个字,其声清越,不由得引人注目。旋转脸去,只见篱笆外面站着个官人,如玉树临风般,得极其面。

【1】【2】【3】【4】【5】【6】【7】【8】【9】【10】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

章节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