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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(2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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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堂上宣威,堂便得助威,于是“哦——”地拉了调吆喝,同时还相传呼:“带卫虎!”

虽无回答,实在已答复得很清楚。案第三名要犯是卫虎,不知张华山与他如何勾结?倘或闻风潜逃,却是极大的麻烦,所以神凛然地喝:“还不快起来,听候本院的发落!”

“带卫虎!”刘天鸣大声喝,连连拍着惊堂木。

他一面要听巡的命令,一面要维护官和同事,肩载甚重,须用全副神来对付,所以此时一听传,立即从站堂的皂隶后面闪来,双膝一跪,用嘶哑而沉着的声音答:“宿迁县刑房书办何清给大人请安,听候吩咐!”

“我该死,我该死!”张华山左右开弓,打了自己两个嘴

“那也容易。”刘天鸣说,“明天我自有理。”

“噢,观望?!”刘天鸣发觉自己的打算没有对,微不安,他问,“你们听老百姓怎么说?”

“原来如此!大人想得不错。不过,老百姓不是这么个想法。”林鼎这样回答,同时看一看李壮图,表示他可以作证。

“是!”县丞杨守文,代表巡检和典史答应,打躬退

“我问你,陈家的命案,可是你主办?”

理该赏他几天假期。可是这话?”

“卫虎是何许人?贵县只怕未必知,本院告诉你听,此人无恶不作,兼且勾结江洋大盗。我如今着落在贵县上,要把此人羁绊住了,倘或潜逃无踪,唯贵县是问。”

“孙老师有病在。”张华山躬,“特地托我向大人告假。”

“是!”卫虎抬起来,看看刘天鸣,毫无惧

“为何不在狱里?”

这天也是如此。“大人,”李壮图答,“都因为前面两任巡得太过分了,老百姓心存怀疑,不敢吐真意。”

“回大人的话,此案是另一个书办张之凡所办。张某染重病,不能前来伺候,故而奉本县大老爷堂谕,命我接办。”

“噢!”刘天鸣喊,“李壮图!”

“喳!”又是一声响亮的答应。

因此,他一路走来,不敢丝毫傲,神态沉静,却又微冤负屈之,上得堂去,双膝跪倒磕了个,静候问话。

“大人!”他有皱眉,“为何今天不提审卫虎?”

刘天鸣看他面红耳赤,窘急愧悔之毕现,倒觉得于心不忍。但此念一生,旋即自责,御史号称“铁面”,如何这等重面?因而正一正脸问着说:“贵县何词以解?”

这使得刘天鸣大失所望,他原来的想法是,控诉卫虎的状,会像雪片般飞来,告的人多了,好教卫虎俯首无词,然后请尚方宝剑先斩了卫虎,再一案一案追究从犯。现在这样,大家不大起劲,巡的权威便不容易建立,以后要想勤求民隐,为国家、为百姓多些事的抱负,岂非成了虚愿?

“噢,噢!原来有这样的幕,怪不得百姓,他们一定是把前两任巡跟我看成一丘之貉了!”

“那原是一堂审不完的,你想,一案是为了八十多年前的一块坟地,两造缠讼,已历四代,这谁也难断。”刘天鸣又说,“再一案是互殴,两造各有理由,在场目击的唯一证人,远在山西,必须传到了,才知谁是谁非。”

“请贵县陪审。”刘天鸣说,“其余诸位,请各回原衙,照旧供职。”

“好!本院看你是个谨慎小心的人,接办此案,当然知人命关天,格外用心。”

“自然有。据说也都告过卫虎,不想那两任巡,收了状不办,反恃以为勒索之资,结果卫虎了钱,安然无事。事后,那些告状的人可就惨了,那两任巡,竟把状容透给卫虎,以至于他能逐一报复。这不是太过分了吗?”

这一轰动了整个宿迁的老百姓,夹围观,议论纷纷,但是看闹的人多,状投诉的却寥寥无几,而且告的状,没有一案是牵涉到卫虎的。

宿迁县的刑房书办有好几个,张华山特地派来听候巡差遣的是年纪最的一个,练圆通,而恶名不著,张华山和卫虎已重重托过他。

刘天鸣说得很严重,但张华山对此倒是放心大胆,卫虎还要跟刘天鸣斗一斗法,成败未定,此刻叫他逃,他也不肯,不过这一层意思却千万不能摆在脸上,所以装得十分警惕似的答一声:“是,是,我知轻重。决不会让他逃走的。”

何清心想,要说一无所知,便是欺人之谈,巡先存了一个“这何清不老实”的成见,以后事便难办了,因而:“此案虽非我主办,也听同事谈过。”

“那好!”刘天鸣拱手说,“你请回去办这件事吧!”

“是!”李壮图同意林鼎的看法,“宿迁县的老百姓,都在观望。”

“有那不守规矩的,替本县给撵了去!”说着,也拍了拍惊堂木。

等左右两张公案铺设停当,孙老师神抖擞地到了,参见过巡,又与张华山见了礼,一东一西,分别座。于是刘天鸣令:“放告!”

“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卫虎?”

这话来,卫虎大意外,猝不及防,答得便迟疑了。

“前两任如何?”刘天鸣说,“前两任巡的官声虽不好,也不能说是贪黩得过分。百姓们作此批评,可是有据的?”

到了午,投诉的人更少了。刘天鸣越发困惑,到了夜里,便把林鼎和李壮图找来商量。不等他开,林鼎先提了疑问。

“大人,我要说实话。”李壮图笑,“大人的案审得不错,无奈老百姓看来不够劲,信心就不足了。”

“我以前不曾听同事谈过卫虎涉及此案。”何清很快答,“本县大老爷奉大人传谕,缉拿一人犯,说有卫虎在,我接办此案,不敢徇私,现已派人看卫虎,听候大人发落。”

“我劝大人,不妨明天就提审卫虎。”林鼎提建议,“老百姓只要一看卫虎也上了手铐,是真的要办他了,才会放心大胆来投诉。”

公堂设在一座观里,地方极其宽敞。刘天鸣一到,把龙亭中的尚方宝剑供奉停当,随即升堂——张华山率同僚属,在鼓乐声中大礼堂参。刘天鸣受完了礼问:“请问孙老师何在?”

这是条毒蛇,最善于俟机反噬!刘天鸣这样在想,心里又安、又警惕!安的是总算捉拿到案;警惕的是一步放松不得,此刻开始就要留神。

第二天依旧放告,依旧是三堂会审的场面。刘天鸣第一句话就问:“宿迁县刑房的书办何在?”

孙老师会意,拱一拱手说:“大人暂息雷霆之怒。这何清还算是个肯实心办事的,请大人饶他初次。”

“难怪你问,我说了你就明白了。”刘天鸣答,“不审则已,审就要当时决,要这样才能大快人心,立我之威。但此贼作恶多端,我一杀了他,死无对证,许多案便都无法理了。”

“全卷在大人公案上。”

“是!”张华山答应着,请安退

一个碰过去,刘天鸣心生警惕,此人不易对付,倒要小心。

“是!”何清答,“不敢疏忽。”

问案,也跟在县衙门一样,准许老百姓在堂观看。这时嗡嗡然之声大作,是相顾惊异的神。张华山看在里,难过在心中,借此也发一发威,便大声说:“院大人问案,何得喧哗,来啊!”

于是他说:“卫虎!听说你别心裁,创制一项刑,叫作‘一品衣’,可有这回事?”

“只预备公堂、刑好了。”

“那么,你可曾看过全卷?”

他是有意要来个威,但并无意打何清,所以一面伸手到签筒,要撒行刑的火签,一面向孙老师使,意思是要他为何清求

“看?”刘天鸣不悦,“看在什么地方?”

“喳!”堂鼓声答应,但事要林鼎来,把预先备好的一张六言告示,给了宿迁县刑房书办,照样誊写在脚牌上,派人到四打锣“放告”——凡有冤屈,准到院驾前呈诉。

“只请大人见宥!”张华山双膝跪倒,心里想把受卫虎一手摆布的委曲倾诉,却是怎么样也说不

“是!”李壮图领命而去。

“不敢!”张华山惶恐地答应着。

“张大老爷!”刘天鸣又喊。

如果不是预先得知他罪证确凿的劣迹,光看他这番从容平静的神态,听他这番有条有理的言语,一定会疑惑,不要误听人言,冤枉了好人!因而刘天鸣在想,这卫虎如果在朝,必是个大大的臣,倒要先替他看一看相。

第二天一早,刘天鸣城巡视。鼓乐仪从,威风十足。因为事先已传消息,所以老百姓夹伫立,一半是看闹,一半是瞻仰这位青天大人的风采,同时人人心里怀着一期待,要看刘天鸣如何请尚方宝剑,把卫虎、王狗那班恶贼,斩首示众。

“回大人的话,”何清答,“卫虎手中尚有几件案在办,不能不——”

“是!”何清有些心惊,抬看了张华山一,意思是巡这般真,只怕无法维护了。

“是。请问大人,何时城,我好预备。”

“在!”李壮图上堂参见。

“看在班房里。”

“把抬起来!”

卫虎泰然自若——这是他练就的一功夫,天大的事,也能不现于辞。而他心里也真的不怎么害怕,尚方宝剑在自己上,足以致刘天鸣的死命。尽置得不错,居然能遮尽宿迁一县人的耳目,但只要南京镇守太监,或者京里“刘公公”的人一到,立刻就要他好看。前只记住一句话:光不吃前亏。

张华山懂得他的用意,但此时他什么话也不敢说,坐在一旁,局促不安,脸上一阵青、一阵白,全心全意在注意着刘天鸣如何发落卫虎。

“是!”张华山又磕了个,才把纱帽上,站起来,低肃立,静听指示。

“也罢!”刘天鸣把手缩了回来,“既然孙老师说你还肯实心办事,权且免责。以后再敢如此,两罪并罚,定不轻饶。可记住了!”

“莫非以前不曾看过?”他问,“此案曲折甚多,历时已非一日,你总有所闻?”

“那我就问你了。照你看卫虎在此案中,该当何罪?”

于是堂鸦雀无声了,只踮着脚,伸着朝东面看——东面通过一条走廊,就是班房,要看卫虎上堂受审,是怎么一副神

“住!”刘天鸣把惊堂木一拍,“这还不是徇私?卫虎是本案主犯,你把他看在班房,还说他在办案,岂有杀人主犯可以办案之理?如说他经手的案未结,为何不可另行派人接替?这明明是借此因由,规避本院缉拿的命令,还不是徇私?来,先把这刁恶当办打二十小板,以示薄惩!”

刘天鸣哪里容得他如此,蓦地里把惊堂木一拍——这一拍,卫虎倒还好,却把提心吊胆的张华山吓一大,几乎从座位上了起来。

皂隶捧本县大老爷的场,齐声响亮地答应:“喳!”

“你拿我的名帖,去向孙老师问安。”刘天鸣心知他是怕张华山要托他说人,辞受两难,所以托病,因而这样说,“你跟孙老师说,如果清恙略痊,勉可以支持,务必请孙老师命驾,前来陪审。”

“不需这等!”刘天鸣问,“我嘱家将李壮图传言,请贵县将案人犯,缉拿到案,听候传审,不知贵县可曾照办?”

“还有,”林鼎接着说,“大人今日所审数案,不能当时办结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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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一问,张华山如梦方醒!果然是个大大的漏。当初如能发觉这一,细问一问,何以舍却香房,赶回衙门来当差?必可把案追问来,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代人受过,而且受人挟制的不可收拾的局面。

“是!”张华山,“我赏了他三天假期。”

“回大人的话,”卫虎答,“小人今年五十二岁。十七岁起,就在本县衙门当差,于今三十五年,办的案多,得罪的人也多,所以有人说小人‘恶名昭彰’,其实天大的冤枉!大人明镜悬,如果小人罪有应得,甘死不辞!”说着,又磕了一个

没有一个犯人见了堂上不害怕的,这是人之常,不在乎犯人是不是心虚。在刘天鸣的印象中,只有两人有此:一是杀人越货,生死置之度外的江洋大盗;一是打惯了官司的讼。现在卫虎的形,似乎兼而有之。再细看他的五官,瘦刮刮、黄渣渣一张脸,薄薄的嘴,疏疏的眉,鹰钩鼻上一双小耳朵,一看就知是个心计极的人。

“既如此,第二天一早,陈家到县报案,贵县乡相验,如何在假的卫虎,又伺候贵县办案?”

这又是无法代的一件事。张华山摘纱帽,放在地上,连连磕

“哼!”刘天鸣冷笑,“只怕悔之已晚。如今不知贵县如何自图补救?”

刘天鸣每到一地放告,林鼎和李壮图便有一个任务,换着便衣,民间,一则鼓励大家不要怕,有冤屈的尽投诉;再则放告时,必有人在谈论是非,以及对巡的观。采访来的这些舆论,对刘天鸣是个很重要的参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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