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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(4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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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哪一位?”

“睢宁县的巡检鲁一帆。当时知县是派他解送朱青荷回宿迁的,其间首尾,他应该很清楚。”

“这个办法明之至!不过,鲁巡检不在这里。”

“不妨连夜派人把他请来作证。”

刘天鸣在想,类似形,照常规是行文睢宁县查询,等覆文到达,据以为证词。但那样一来旷日持久,案不能即时便结。

照孙老师的建议,将鲁一帆请了来,当堂作证,说起来便是“对簿公堂”,有损鲁一帆的份,亦颇不妥。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踌躇了。

孙老师询知他的难,又提一个建议:“这也不妨。鲁一帆来了,只是片面陈述,并非与赵士龙对质,不算‘对簿公堂’。大人如果再给他一个座位,便像我一样,等于陪审,礼节上亦无缺失。”

平时老老实实、拿不主意的孙老师,权署了几天县官,不想大有办法。刘天鸣惊奇之余,欣然接纳,当即宣布退堂,明日再审。

听审的百姓,正觉得案峰回路转,到了闹的时候,忽然听说退堂,就如好戏看到一半,突然打住,令人牵挂肚,心得好不难受,但亦无法,只有暗暗打算,明日破工夫早些来。

到了第二天,晨曦初上,便有人来赶闹了。卫家后门便是一条河,所以还有人坐了船来的。卖零的小贩,亦闻风而至,将卫家门前那片广场,当作市集场,扰扰攘攘,好不闹。

正午时分,只见远远来了几匹快,正是李壮图陪着睢宁县的巡检鲁一帆到了。

在大门照料的何清,便将他先请到厢房休息,随即往另一面去通报请示。刘天鸣吩咐,即时升堂。

不过,这天升堂的规矩与平时不同,并非一来就升公座,而是站在公案前面,等候鲁一帆“堂参”。

那鲁一帆的虽是缉捕盗贼、除暴安良的职司,却生得清秀文静,上得堂去,向上揖,中说:“睢宁县巡检鲁一帆奉召参见院大人!”说着,便待磕去。

“少礼,少礼!”刘天鸣急忙将他扶住,“奉屈老兄来此作证,辛苦了!”

“原是公事,何敢辞劳?”鲁一帆说,“大人请垂问。”

“且慢!”刘天鸣喊,“何清,鲁老爷是客,你在公案面前设三个座位,我跟孙大老爷一面,鲁老爷一面。”

何清依言布置,彼此对坐而谈,不像官僚属,是像宾主相晤。堂因为公堂上从无这样的局面,都不免觉得新鲜,因而越发拥挤上前。何清是受了指示的,只要不踏厅堂,不加禁止,便任由听审的百姓布满了廊上窗。这一来光线甚暗,但肃静无哗,所以虽看不清楚,却能听得明白。

“一帆兄,”刘天鸣很客气地问,“你跟赵士龙可相识?”

“邻县同寅,的又是一样的官,如何不识?”鲁一帆答说,“那天赵巡检到敝县,第一个就是找我。”

“噢,他怎么说?”

“他说,奉了张县令之命,赉带公文,来提逆要犯朱青荷。”

“逆要犯?”

“是的!赵巡检是这么说的。我回答他说:‘什么逆要犯,我讲件新闻你听。’赵巡检似乎颇为困惑,大有闻所未闻之。”

“这是什么理呢?一帆兄,你的意思是,赵士龙对全案的真相,似乎并不了解?”

“朱青荷并未到案,自然谁都不知真相。”

话中略有撞之意,而刘天鸣丝毫不以为忤,连连,“是极,是极!”他问,“我所不解者,县令清慎廉明,既知朱青荷并非逆要犯,亦知她落酷吏之手,结果不堪设想,又何忍将朱青荷去?”

“大人这话责备得是,不过,其中实有不得已的缘故——”

于是,鲁一帆将如何带赵士龙去见昭贤;昭贤如何峻拒人;赵士龙如何言威胁;而他——鲁一帆如何发觉事态严重。

“赵巡检的话很厉害,他说朱青荷有她夫婿呈指控,而在睢宁县所供,不过是片面之词。睢宁把她当作原告,并不收监,万一了岔,或是自尽,或是有了其他意外,请问睢宁县可担得起这个责任?”鲁一帆一气说到这里,略显踌躇,而终于还是说了来,“当时我心里在想,卫虎结江洋大盗,无人不知,现在听赵巡检的气,大有派人暗算朱青荷的意思,一则灭,再则嫁罪于睢宁县,这样一来误人误己,万万不可。所以我劝本县正堂,将朱青荷回宿迁。”

“是一帆兄你送回来的?”

“是!”鲁一帆答说,“除了人,还有全案卷。”

“此外呢?县令想来总还有话,要请你转告张华山?”

“是!本县正堂告诉我说:‘你见了张县令,把话代明白,人是移给他了,全案要另行申详上台。’又说:‘话不妨说厉害些,让他知一手遮不尽天耳目。’”

“那么,这些话,你跟张华山说了没有呢?”

“自然说了,我很劝了他一番。劝他不可一意孤行,更不可受人蒙蔽。”

“他怎么说?”

“没有说什么,苦笑而已!”

鲁一帆作证,到此告一段落。刘天鸣拱拱手表示谢,然后起相送。虽未送到檐前,但在鲁一帆已觉得面十足,意气扬扬地回睢宁复命去了。

这里刘天鸣重新升堂,一声“带卫虎”,堂顿时起了动。林鼎、李壮图、何清三人,相当张,怕人群中有卫虎的死党埋伏着,乘机闹事,搞得秩序大,什么意外都可发生,所以如临大敌,格外戒备,指挥皂隶差役,尽量将听审的人往后压,空极宽的通路,容铁索锒铛的卫虎上堂。

“卫虎!”刘天鸣问,“你知罪不知罪?”

“小人不知犯了什么罪。”

“哼!”刘天鸣冷笑,“今日之,你还敢狡赖。莫非本院所传人证,所说的形,都是虚乌有之事,齐了心要诬害你卫虎不成?”

“这个,小人就不知了。”卫虎答说,“小人听说大人传朱青荷来问过,说到过小人的家,就是在大人坐堂的这个厅上轿。这倒是闻所未闻的新闻,请大人传朱青荷与小人对质,便知真相。”

如果传朱青荷与卫虎来对质,确是揭真相最好的办法。以朱青荷之冷静灵,对质时在上亦不会输于卫虎。可是,这样法,对朱青荷是一屈辱,更要顾虑到卫虎辩不过时,索糟蹋青荷,说是已如何如何破了她的。那一来,青荷的名节无端被污,要洗刷都难了!

一想到此,断然拒绝,“何用对质?朱青荷已说得明明白白!只看你如何解释?”刘天鸣喊,“何清,你把朱青荷的证词念给他听。”

证词很,等何清念完,卫虎知死定了。为今之计,只有尽量拖延,拖到赵士龙“搬兵”来救。主意打定,他朝上说:“回大人的话,小人像在梦里一样,完全记不得这回事!”

“完全记不得?”刘天鸣问,“你的意思是,本没有这件事?”

“小人娶来的是一乘空轿。当初举了王狗证人,不想让大人一顿板,当堂打死,变成死无对证了。”

这几句话,把刘天鸣气得只是咬牙。他意思中竟似刘天鸣是有意打死王狗,灭了他这个有利证人的。用心之毒,饰词之,真该千刀万剐!

一念未毕,旋即自责,何可如此动意气?定定神,把气平来,方始问:“想你那天的贺客,总不止王狗一个,你倒再举个证人看!”

“贺客虽有,赌钱的赌钱,聊天的聊天,空轿不见得人人看得见。小人只记得王狗边,还说了句:‘人呢?’此外,不知哪个看见了空轿,不敢瞎说。”

说罢两上翻,人跪得比刘天鸣低,视线却比刘天鸣,大有藐视之意。连孙老师都大为不平了,便俯一俯:“大人何不传监视朱青荷的人来问?”

这一刘天鸣自然也会想到,而且可传来作证的人,不止一个。原是想丝剥茧般,一步一步问,现在空轿一事既然不着边际,则照孙老师的话也不错。

于是,他,提了声音说:“带张瘸!”

“是!”何清趋前两步,一面向刘天鸣使,一面问,“是不是对质?”

刘天鸣一时不明他话中用意,但看到他,便不即回答,凝神一想,顿时了然。他这一问的用意是,如果不是对质,不妨先把卫虎押去,因为有他在场,张瘸心存恐惧,会不肯说实话。

“不必对质,先把卫虎带去。”

一个去,一个来,都以行动不便,走得极慢。肩而过时,卫虎站住脚想给张瘸一句话时,机警的何清,横挡住,张瘸连他的都不曾看到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刘天鸣问。

“小人没有名字,就叫张瘸。”

“你抬起来我看一看。”

张瘸一抬,突然又再往上抬一抬,然后很快地又落来,看着刘天鸣。一旁观审的林鼎看得清清楚楚,不由得心里奇怪,这是什么理?

刘天鸣却不曾发觉他的表有异,细看一看,张瘸不像王狗那样满脸横,是老实无用的那一类人,便决定用好话抚

“你跟卫虎什么?”

“跟在他边打打杂,有时候也跟他门。人家都说我是卫儿的跟班,实在不是,他不会用小人这个瘸跟班的。”

话很噜苏,遇到有脾气的问官,便会喝住,刘天鸣却等他说完了才说:“你跟他几年了?”

“十来年。”

“怪不得他很相信你。”刘天鸣说,“张瘸,你没有什么罪名,将来我会从轻发落,看你有残疾,照例的一顿板都可以免掉。不过你要说实话。”

“是!小人有一句说一句。”

“那天卫虎续弦,轿是空的不是?”

“小人没有看见。小人的不方便,不大去挤闹的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新娘是有的,不过你不曾看到。是不是?”

张瘸很老实,不解刘天鸣问这话的用意。事实上,连他自己都不能分辨,他所说的话,是不是这个意思。因而期期艾艾地,语不成词。

于是何清从旁解释:“院大人在问你,是不是那天大家都说去看新娘,你因为不方便,自己知挤不上去,所以没有去看。”

“是的,是的!”张瘸连连接,“一不错。”

“这样说,轿不是空轿。”刘天鸣又问,“事后你听人谈起过新娘没有?”

“谈起过的。”

“人家怎么说?”

张瘸突然警觉,这话说不得。不过,他不善于搪,急得满大汗,只是“嗯、嗯”地,不知说什么好。

“张瘸!”刘天鸣开导他说,“你应该有一句说一句,从实答供。你是奉主人之命,不由己,本院能够谅。可是,你如果不说实话,无罪变成有罪,本院可就想开脱你也不能了。”

“听见没有?”何清提醒他说,“你只要有一句说一句,大人绝不难为你。”

“你要知,”刘天鸣又说,“这一案的案,就是你不肯说实话,也很清楚的了。如果你说谎对你主人有好,能够脱他的罪,也还罢了,可又不能。既然如此,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?”

这话说动了张瘸的心,但怕自己还没有明白堂上的意思,便向何清问:“何书办,卫儿是一定要定死罪的了?”

“你看新娘像不像大家小?”

“像。”

“如今再让你看,你认不认得?”

“怎么不认得。小的跟她一起好几天,连背影都认得了。”

“你知那个新娘是什么人?”

“她跟小的说,姓朱,是东村朱百万的小。”

“噢,你还跟她说过话?”

“说过。”张瘸答说,“说过好几次。”

“一共几次?”

“记不得了,大概总有七八次。”

“你还记不记得,朱小跟你说了些什么?”刘天鸣先加抚,“你慢慢想,不要!”

于是,张瘸一面想一面说:“第一次是朱小来了以后的第二天,托小的送个信,答应送到她家,送小的一百两银;又有一次劝小的带她逃走,说愿意养小的老;再有一次跟小的哭,小的心里难过,跟她说,你跟我哭也没有用,我救不得你!”

刘天鸣又问:“卫虎调戏朱小,你看见了没有?”

“没有!新房里面的事,我不知。”

“以后呢?”刘天鸣很缓慢、很清楚地问,“你知不知卫虎打算把朱小送到哪里去?”

“我不清楚。”

“不清楚,意思是,稍微有,是不是?”

“是!小的听人说起,儿打算把新娘到扬州,卖到窑里。”

“你跟上船没有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是哪些人跟了去的?”

“不十分记得。”

“把你记得的说来。”

“有,有王狗,还有小癞。”

又是王狗娶有他,盗尸有他,卖良为娼又有他!这样一个全案关键所系号帮凶,偏偏让卫虎指使陈大麻,一顿板打死了。想想实在可恨。然而死无对证,少了一个人证,由此可见卫虎的狡狯,这也是自己之过急所致。

这样想着,悚然憬悟:自己十年养气,仍不免求功心切,好胜心事不够沉稳实在,致有此失。前车可鉴,想在这里结案的想法,真是错了!

事实上,亦无法在这里一两堂便结案,因为案人犯越牵越多。有些人,譬如尤三,踪迹不明,可以不必访求,否则便是株连。但小癞照张瘸所说,就是良为娼的从犯,自然应该提案细审。

“何清!”

“在!”何清闪来应声。

“张瘸所说的小癞是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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