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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(4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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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噢,可是早堂就要问?”

“是!”卫虎答,“此犯颇为狡猾。卫虎伺候大老爷升堂。”

张华山心里有数,凡是这样的案,就必须卫虎在旁提示,所以连声答:“好,好!你叫他们预备。”

预备是预备刑,别样大刑,哪怕是夹都是现成,要用到时,一声吩咐,立即就有;唯有卫虎发明的那样“一品衣”,须得预先生好一盆炽旺的火等在那里。但这不便公然预备,否则就变成有意使用酷刑,因而得在暗着手。

“看看苦主来了没有?”卫虎又说。

“早就来了。”

“在哪里?”

“县前菜馆等着。”

“你回当心。”卫虎告诉值堂的衙役,“先提原告,问完了你叫人把他们带开,不要让被告跟他碰。”

原被两告,原是翁婿,见了面未见得“仇人红”,说不定倒叙上了亲戚,两一搭上话,变成对质,立刻就会有许多漏发现,这不是当耍的事,所以卫虎需要预嘱得清清楚楚。

等张华山一升堂,原告已从菜馆到了堂,传上来问的也还是昨天那几句话,只不过多了两句安之词,“本案指使的正凶,已经缉捕归案,”张华山说,“本县自会秉公审理,替你昭雪冤仇,好好退了去,静候传询。”

“是!”陈家骐作了个揖,起堂,接着便有人把他带得远远的。

“带朱建伯!”

堂上一声吩咐,堂相递呼传,有个皂隶去到班房,不由分说,把一副手铐铐到朱建伯手上,拉了就跑。

一上堂便又喊堂威,那声音就像看见过街老鼠,路人起哄喊打那样。多少年来的经验,不论如何凶恶的犯人,一听见堂威,心里便会发慌,恍恍惚惚自以为犯了众怒,愿意尽量招供,以求无事。

朱建伯此时方寸大上一阵阵地嗡嗡作响,自觉魂灵已经窍,一步一步挨上堂,不由己地往一跪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小人叫朱建伯。”

“多大年纪?”

“小人今年五十五岁。”

“哪里人?”

“本地人。”朱建伯答,“世居白洋河镇。”

“朱建伯,我问你,你可是有个女儿,许了孝义乡的陈家?”

“是。”朱建伯说,“小女名叫青荷,七岁时就许了刘老涧的陈家——”

张华山因为受了卫虎的教,被告只要有一语不符,立刻就要钉了问——这就叫“锻炼成狱”,所以这时他立刻打断了话问:“怎么说是刘老涧?”

“回大老爷的话,我那亲家老家原是刘老涧,移居孝义乡。”

这不关被告的事,张华山也不去探究为何移居,只问:“你女儿今年几岁?”

“今年二十。”

“女孩二十岁还不嫁,而且已许了十三年,这是什么理?你要实说!”

“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。实在是时候不巧,男家送过三个日,都不吉利。因而耽误了来。”

“那么你女儿到底嫁了没有呢?”张华山故意这样问。

问到这话,正是伤心之,朱建伯泪汪汪地说:“就是前天嫁去的,至今落不明!”

落不明!”张华山冷笑,“你倒真会说话,也罢,我先不问你这一段,只问你,以前三个日不吉利,前天这个日就吉利了吗?”

“现在才知大大不吉。唉,大老爷,小人家门不幸,不知从哪里说起。”说着,放声大哭。

“呸!”张华山猛然把惊堂木一拍,“好刁恶,胆敢咆哮公堂!”

咆哮公堂,又是一款罪名,朱建伯怕受刑,吓得止住了哭声,连声告饶:“大老爷恕罪,小人不敢!”

“往供!既知不吉利的日,何以又嫁了女儿。”

“实因小人的亲家,为此动怒,请媒人来说,七月二十四不发轿,便不要小人的女儿了,为此无奈。”

“照此说来,你们亲家已成了冤家?”

“回大老爷的话,我那亲家不肯谅,得厉害些是有的。小人当时看日不好,还待跟媒人商量,哪知媒人也不受商量。”

“这可见是你的理屈。”张华山想了想说,“你那亲家、媒人都不受商量,你就记仇在心了?”

“小人并未记仇。”朱建伯急忙声明。

“然则是心甘愿地把女儿嫁了过去?”

“这倒也不是。是听了一个看相的劝——”朱建伯把当时如何遇着“小纯”的经过,细细说了一遍。

朱建伯和张华山都不知“小纯”就是新任巡刘天鸣,卫虎却明白,听耳中,惊在心里,赶凑到张华山耳边说:“大老爷追‘小纯’的落。”

“朱建伯!”张华山便依言问,“这‘小纯’现在何?”

“小人不知。”

“不知便是胡说!”张华山急转直地问,“你可知你那亲家已经被害?”

“小人知。”

“好!原来这你就知了。说!你如何挟仇报复,指使你女儿在喜堂刺死公公!”他把惊堂木拍得震天价响,“说!说!”

“冤枉!”朱建伯极,“刺死亲家的,不是我女儿,不知是哪家的新娘,冤枉啊冤枉。”

“住!”张华山喝,“那么你女儿呢?你把她来!”

“大老爷明鉴!”朱建伯朝上磕,“小人原就说过,小女落未明,请大老爷派公差查明,前日野庙避雨,还有哪家轿经过,中途坐错了轿,才生这件命案。将小女查获,传到堂上,便见分明。”

“好一张利,明明你女儿已经畏罪自尽,你又夤夜盗去尸首,企图消灭罪证,如今反要本县来替你查人。你女儿已经见了阎王,教本县到哪里替你去查!”

他这番话说得朱建伯惊疑莫名,也不清是怎么回事,张,半天说不上来。

“不动大刑,谅你不招!”

一把火签摔来,一顿板打得朱建伯死了过去,等醒来时,已经躺在监狱里——朱家了三千两银,才得一张铺,从监外请了医生替他疗治伤势。

朱建伯上的痛还好受,心里的痛,却是无可言喻。细想一想,才知陈家还有尸首被盗这回事。盗尸的人是谁?作用何在?如果那不知名的新娘的尸首还在,请了四邻来指证明白,不是青荷,也是一个有力的反证,如今连这个反证都已失去,以致百莫辩,看来这条命非送掉了不可。只是到死还不明白原因,也不知死在谁手里。落个冤沉海底,死了也是糊涂鬼,却无论如何不能甘心。

然而有件事,现在却是明白的,既有铺睡,又有外面的医生,可知家里已了钱。现在钱可通神,也是自己唯一的凭借,只有从这方面来想办法。

于是他了一声,立刻便有人用欣的声音说:“好了,好了,醒了!”

“不要动!”是医生的声音,“疼得怎么样?”

“还好!”朱建伯咬着牙说,“费心,费心!”

医生笑笑不答,替他敷药裹伤,又留好几包药,关照一天三次,用黄酒吞服,三天以后,便可床。代完了,携着药箱自己去了。

“禁大哥!”朱建伯问,“你贵姓?”

“我姓吴。”那禁叫吴四,“你老尽安心养伤,诸事有我在,决不教你老受苦。”

患难之中,明知这几句话是大把银来的,朱建伯依然由衷生。“吴四哥,”他泪说,“我不知如何报答?只等我能洗刷了冤枉,留一条命来,吴四哥,你的后半世都在我上。”

“那敢好!”吴四笑,“我先跟你老谢。”

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吴四哥,我如今求你一件事。”

“你说,看行不行。”

“我想跟我家老家朱才见一面。”

“这——”吴四迟疑着答,“责任太重,我担不来。”

朱建伯知再说也无用,把又闭了起来,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,说不是悲愤、害怕,还是困惑。

青荷,我的好女儿!他默默地喊,你到底在哪里?怎么不面来为爹申冤?

青荷还在卫家。

从“烛”那夜,卫虎为他手喊了去,一夜不曾回来,她就知不妙。伴娘早已不知哪里去了,新房里就她孤零零一个人。只见窗外有个瘸,不时吃力地摇过来、摇过去。细听外面,那般喧嚷的客人,似乎已走得净净。前是奇异而可怪的沉寂。

她一天一夜米不曾沾牙,也一天一夜不曾闭一闭,又饥又渴,又累又。这时才想到在家里的时节,兰汤浴罢,吃一碗百合菜豆汤,手摇团扇,躺在竹榻上跟小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,真正是神仙一样的生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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